1964年夏天,英国温森绿地监狱B区一楼,每天晚上的例行公事总是一成不变:12号房的布鲁斯·雷诺兹会脱下蓝色制服,折叠整齐放在门外;一名警卫将亲手锁上他的房门,然后每隔15分钟就来检查一次。这时候,32岁的雷诺兹会在床铺上舒展1米8的身躯,手指梳过卷曲的棕发,眼睛盯着天花板,仿佛沉浸在什么华丽的遐想当中。
比起其他身陷温森绿地监狱的囚犯,雷诺兹似乎更有理由不想待在这里。他是一年前火车大劫案中被定罪的12名强盗之一(而且是劫案策划者),所有人的刑期总计307年。这桩史上最大金额的现金抢案,赃款总额262万英镑(约合现在的4000多万美元),追回的却不及40万镑——剩下的钱藏在哪儿,只有雷诺兹知道。
雷诺兹的日常作息在8月12日凌晨起了变化。这一天,他的30年刑期还剩下29年8个月。凌晨3点左右,3名男子架着梯子翻越监狱6米多的高墙,身上带着两把万能钥匙,一路闯关来到雷诺兹囚室的走廊,打开牢房。他们砸昏警卫,让雷诺兹穿上事先准备的便装,之后从容离去——世纪火车大劫案已经是英国传奇了,同一伙人又犯下了世纪大越狱,更让英国人惊讶得瞠目结舌。
当时,有关单位对劫案的始末本来就所知有限,而越狱案的发生,无疑是在一堆谜团中再加入一个难解之谜。
闸道口的恶行
1963年8月8日凌晨3点,从格拉斯哥开往伦敦的皇家邮政列车轰轰作响,打破了白金汉郡和贝德福郡郊区的寂静。驾驶D326柴油机车的司机是57岁的杰克·米尔斯,他已经在这条铁道上安安稳稳跑了12年,至于他的搭档则是26岁的司炉大卫·惠特比。整列火车总共有13节车厢,宛如一间行动邮局,后面的10节邮车载着71名邮务员,正在整理一般邮件;前面两节车厢中,则有5位邮政人员看管着非常特殊的货物——128个邮袋,里头整整齐齐塞满一捆捆来自北方各银行的1镑和5镑纸钞,要运到伦敦去。
火车接近西尔斯闸道时,米尔斯看见黄色的警示灯,于是开始放慢速度。到了闸道口,红灯亮起,米尔斯将火车慢慢煞停。惠特比身子一荡跳下火车,走向几英尺外铁道旁的紧急电话。当他拿起电话时,话筒松垮垮地垂在手中,原来电话线被切断了。然后,两个手持短棍的人控制了他。
这个时候,米尔斯一直在司机室内等候。他没什么理由提高警觉,毕竟邮政列车营运超过一个世纪,从来没被劫持过。接着,他听到有人往司机室走了过来。
“我回过身,看见一名蒙面男子举起手中的铁棍,朝我挥了过来。”米尔斯事后回忆。
此时,司机室满是身穿蓝色外套的男子。其中一人想要启动火车不成,咒骂了几句;再试,还是失败。于是他喊道:“把开车的找来!”米尔斯原本趴在地板上,此时被人拎了起来;由于头部受到重创,鲜血不断顺着脸颊直流而下。一个蒙面人替司机抹去眼睛上的血,然后命令他把火车开到前方不到一英里处的布莱格陆桥。与此同时,其他歹徒则将前面三节车厢与其他的邮车分开。米尔斯重新启动引擎时,后面10节邮车中的邮务员仍旧坐在车厢里分拣邮件。
高效率:像“突击部队”
到了布莱格陆桥,蒙面人全都下车,只留下一名同伙待在司机室。有两人砸碎第二节车厢的窗户,爬了进去;另一个用斧头劈开车门,8~10人跟在后面闯入。
米尔斯和惠特比被他们用手铐铐在司机室。从眼角余光中,他们瞥见了整个场景:惊吓不已的邮政人员全部被迫趴在地上,匪徒则开始撬开木制钱柜的锁。大约20名蒙面歹徒排成一列,不发一语,以军人般利落的身手,将装钱的袋子一个接一个传到布莱格陆桥边,再丢往桥下等候的车辆。“他们就像是一支突击部队。”米尔斯事后表示。
根据米尔斯的回忆,其中一个蒙面人似乎是首领,监控着所有的流程。他一直在看手表,显然知道下一班货运列车即将到来。搬了15分钟后,他举起手大喊:“到此为止,时间到了。”匪徒跳下路堤,汽车引擎发动声响起后,一干人随即消失无踪。
时间是3点45分。就这样,史上最大的现金抢劫案在完美的路线规划、执行,特别是精准的时间掌控中结束了。
有专业:队员各有所长
警方在厘清抢案的来龙去脉时发现,1962年发生的一件事,似乎与火车抢劫案有关。
那年11月,伦敦机场电梯旁,站着一名警卫和两位带着航空公司员工薪资的办事员。没多久,从电梯中冲出来三名蒙面强盗。经过一阵短暂的扭打后,抢匪逃脱了,带走6.2万英镑。这些钱再也找不回来;而且只有一名涉案者判刑入狱,另外还有两人以抢劫起诉,但最后无罪释放。
这两个被判无罪的人,一个就是有4项前科的31岁古董商人布鲁斯·雷诺兹,另一个是33岁有7项前科的道格拉斯·高登·古帝。古帝身材高大,头发往前梳,噘起的嘴唇总带着一抹嘲讽的微笑,貌似一个精明的商人。也就是他们两个,在1962-1963年的冬天,又找了两个各有专长的朋友,决定一起做一票“大的”。这四个人就像是公司的董事会成员,一同共商大计;后来,他们又再找了5名同伙。
随后,几人商定行动地点在西尔斯闸道和布莱格陆桥附近的支线,然后开始勘查犯案地点方圆数英里内的所有区域,确定邮政列车班次是否规律;观察信号灯与紧急电话,还因此又找了一个电工加入,当然也是名前科犯。有些成员在伦敦尤斯顿火车站闲晃,悄悄观察铁路工人如何分离车厢。为了确保整个过程不会出差错,他们甚至用摄影机拍下所有的步骤。
白金汉郡的岔路和小径错综复杂,一般人开车很容易晕头转向,特别是在不能开车头灯的情况下。因此,他们找来一名28岁的职业赛车手罗伊·詹姆斯。至于藏身之处,他们买下占地5英亩的利塞史雷德农场,深藏在半英里长的泥土路后方,距离计划中的犯案现场有20英里。
有计划:精心做好准备
接下来的一个月,他们每次结成一小伙人,在夜里回到农场,存放两周的粮食及生活必需品。他们架设短波收音机,准备了扑克牌和杂志,还买进3吨重的军用卡车和两辆路华越野车,在西尔斯闸道与布莱格陆桥之间来回好几次,精确测量所需的时间。
一切安排妥当,行动日期也定了,就在8月6日。所有成员反复演练每一个环节,紧张的气氛开始蔓延。突然间,电话铃声响起:“今晚不行,只有40袋。”
隔天晚上,电话又来了。这回,火车上的货值得抢,而他们也抢了。劫案发生过后,所有抢匪马上作鸟兽散。有些人(包括几名最重要的带头人物)各自回到伦敦或其他城市避风头,静候事件降温;其他人则依事前规划,要在农场多留两周善后:烧掉邮件袋,埋藏灰烬,并在离去前彻底清理农场,擦拭掉所有可能留下的指纹。
被发现的蛛丝马迹
一切工作都按计划进行,但是计划中不包括道格拉斯·史都华上校。劫案发生后的星期天,上校架着派柏小熊轻航机,去拜访住在奥克利村的朋友,一起喝杯茶。“飞行途中,我想起自己并未告诉朋友要去拜访,于是到了村子外缘便开始在空中盘旋,好让他们知道我来了。”
就这样,上校的飞行路线经过了利塞史雷德农场上空。留在农场的抢匪以为是警方的飞机,吓得仓促逃离,连清理农场的后续工作也没做好。结果处处留下清楚的指纹——这可是对他们不利的铁证,原因是几乎所有参与的匪徒都有案底。
其实,他们根本毋须这样匆忙离去。警方从抢劫地点向外搜索,利塞史雷德还在搜查范围以外。直到一名牧羊人在第二天、第三天连着打了两通电话向警方报案,利塞史雷德农场才被列入搜索清单。
星期二午餐时分,一群高阶警官加入搜查阵容。他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农场,徒步穿越纠结的灌木丛,看见房子门窗紧闭,安静无声。旁边的车库停着两部路华越野车和一辆卡车。屋子里,无论足厨房的窗户、浴缸、啤酒罐,或其他地方,到处都能找得到指纹。在地窖中,他们发现了几十个邮袋,里面尽是邮局包装纸。
展开搜捕行动
当警方巨细靡遗地搜索农场时,伦敦警察厅的机动小组也开始扫荡伦敦西区的浮华夜店,也就是古帝他们的生活圈。即使围捕压力排山倒海而来,这群家伙还是跟抢案发生前一样,在那些老地方流连。直到部分成员陆续被逮以后,古帝他们才突然消失了。
1964年1月20日,雷诺兹等11人踏进法庭。在51天内,陪审团听取了255名证人的证词。最后,7名主犯被处30年徒刑,另外有4人分别被判20~25年。
整个审判过程中,雷诺兹总是带着那抹嘲讽的微笑。尽管被判处30年的囹圄生涯,他依旧笔挺地站着,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。当他转身随警卫离去时,视线越过旁听群众,朝门外看了一眼,最后一次抿嘴一笑,笑容转瞬即逝。在那扇门外的某处,可能装在塑胶袋里,可能塞在墙壁夹缝,可能藏在地窖,或是锁在阁楼里,无论如何,就在外头,还藏着200万英镑。雷诺兹知道,除非赃款全数寻获,否则警方永远也不能宣告火车大劫案已经完全侦破。
如今,雷诺兹已去世,谁也不知道,那笔巨款是否还有重见天日之时。